还没等三天，天蒙蒙微亮的时候，张府的后门就被敲响了。
小厮打着哈欠过去开门一看，是张老太爷的好友，彭远。
这大半宿里，张家老小都没有睡，披了件袍子在为老爷子守灵。
一闭上眼，脑海里就映着自己血亲的面容，让人着实难受。
彭远颤颤巍巍走进正厅的时候，还没等张文明上前迎接，倒是腾地就跪下来了。
他还未开口说些什么，嘶哑的声音就哽咽起来，不出一会儿就涕泪横流。
张居正见这情形，心下已经明了大半，当即上前把这老人搀扶了起来，唤侍女上热汤热巾，自己又倾身为他倒了杯茶。
彭远先前陪张镇赴宴的时候，只道是小辽王想捉弄他们，没想到事情会做的这么绝。
他一介老朽，也拦不住那些暴徒，只能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，生怕被斩草除根。
待前因后果这么一交代，老头哭的肩头耸动，不住哀叹着自己也该下地府见老友了。
张文明扭头一瞥神情镇定的儿子，倒是心里一惊。
还真的如他所言，这事就是那混账王爷干的。
如今不管藩王被夺了多少势，再远的王爷也是龙子凤孙，真的告上衙门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，何况自己也没有物证，根本就不占理。
“父亲。”张居正又抬手为那老人理了理鬓发，起身站了出来：“这件事，咱们张家只当做不知道，对外只称是爷爷坠湖了。”
“不知道？”彭远倒是急了，也跟着站了起来：“怎么能就当不知道？”
“从今以后，我还是陪同他进出，凡事照旧，”少年垂眸擦净了手，声音平静冷淡：“以卵击石，只有一条死路。”
“待天亮了，我便更衣去王府，诸事随他。”
“按礼制，你只用守孝一年，不妨碍来年二月会试，”张文明肃了神色，看着儿子缓缓道：“张家，也只能靠你了。”
朱宪节同样一宿没睡。
虽然只是弄死了个侍卫，但那好歹是自己好友的爷爷。
张太岳向来机智过人，万一发现了些端倪……
他在榻上翻了个身，索性叫了个侍女过来，在天亮之前泄泄火。
想那些干什么，不过是个奴才罢了。
小王爷心眼太大，抱着女人颠鸾倒凤之后洗了个澡，又收拾清爽了，只觉得浑身轻松，倒像真的不记得自己干过某些蠢事了。
张居正等在门外，待通报之后被小厮领了进去，同王爷一同用早膳。
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拱廊悬窗外的一草一木，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心底。
朱宪节正坐在正位上享用着八宝粥，见好友来了，倒是有些小心地观察起他的神色。
“宪节，”少年神情略有些疲惫，却依旧眉目柔和：“今天来迟了些。”
“你家……老爷子，没事吧？”王爷自己倒是沉不住气，忍不住试探起来：“昨日我拦着他别喝太多，偏生不听。”
“祖父向来贪杯，偏偏夜里又看不清路。”张居正坐在他的身侧，扶额轻叹一声，面露悲色：“唉……”
看来这小子不知道？
还以为他有多聪明，看来也是个糊涂的。
朱宪节压抑着轻蔑的笑意，假惺惺的安慰了两句，便把话题转向西郊新开的绿萼梅了。
蓝道行上楼的时候，晏晚还在埋首写着什么。
大明的气数同这皇帝的命盘都算了一遍，不出两个时辰便清晰了这皇上的性子。
王孙生辰八字虽然是忌讳，但是在太常寺里都有报备，王大人叮嘱了几番，暗中一一写好了递给她。
她身侧的白烛只剩小半截，恐怕是初晓时熄灭的。
“已经是正午了。”他随手把包裹放在门口的五斗柜上，慢悠悠道：“王大人又送来不少新衣和金银，过两天给你找个宅子落脚。”
晏晚抬眼瞥了他一眼：“你用过饭了？”
“没呢，这不过来带你去找个馆子。”蓝道行凑了过来，看了眼那厚厚一叠的算稿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：“之前算卦的那件事，王大人说待他考虑两天，再决定要不要上报。”
本身算命这件事，就容易招打。
大凡来算卦的，都是些想听吉祥话的主。
你若是说他福运昌隆，日后定儿孙满堂，人家就笑眯眯的给一吊钱，说声辛苦先生了。
可倘若测出凶兆来，实诚的讲您这是要遭殃啊，指不定半个月内就暴毙了。
得，人家脸色说变就变，指不定找些弟兄来把你这乌鸦嘴给怼一通。
百姓尚是如此不分好歹，被众星捧月的帝王更是只想听好话。
晏晚走了之后，王大人便陷入苦思冥想中，精心打理的胡子都掉了好几根。
如果就这么报上去，万一被皇帝看见了，说不定脑袋都没了。
但是如果不报，皇帝脑袋没了，自个儿同样也不会有好果子吃。
太常寺不同于钦天监，人家钦天监只用算算历法，矫正下月数星谱，交不交差都无所谓——但是自个儿这活是要帮皇家算命，糊涂或者不糊涂都不成。
晏晚虽然心里清楚王大人左右为难，心里主要惦记的，还是那一口吃的。
两个师父和大唐的一切都寻不回来了，就连平日里毛绒绒的雪狐尾巴也摸不到了，她虽然常常挂念着，却也无计可施。
何以解忧？
肉。
蓝道行同她混熟以后，也清楚这是个酒肉均沾的姑娘。
但是并不清楚这姑娘实在能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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