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居正看见老师出来，即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，待下人退下之后，把去严家的前后都坦诚交代了。
徐阶不做声的听了一刻，心里也是惊了一下。
自己见过太多迂腐死板的读书人，像他这样开窍而明白事理的，还真就没几个。
徐阶自己从前也是个认死理的读书人，被贬谪到西南、又接触了王学之后，才渐渐懂了世间许多的道理。
这圣贤书上说的是一回事，朝廷上又是一回事。
虽然从小到大的教育那都是要直言谏上，以仁义之心辅佐朝政，自己如果效仿比干魏征那一套，将来只有死路一条。
也可能当场就被朱厚熜赐个八十廷杖，没打完就咽了气。
只有圆滑度世，前后都会做人，才能在这官场里顺利的活下来，子孙也能无恙的给自己养老送终。
“你这次来找我……又是为了什么呢？”徐阶略一颔首，平静道：“严大人心慈面善，你去拜见一二，自然没有问题，也无人能指摘你。”
张居正侧身取了自己写的折子，略有些不自信的递给了他。
徐阶略一抖了抖这纸张，将两三页纸舒展开了凝神一读，不由得心里一惊。
——论时政疏。
『其大者曰宗室骄恣，曰庶官疾旷，曰吏治因循，曰边备未修，曰财用大亏，其他为圣明之累者，不可以悉举，而五者乃其尤大较著者也。』
这看起来俊美温和，举止从容有度的书生，竟然洋洋洒洒写了千言，将国中积弊尽数痛切要害的尽数写了出来！
宗室、人才、官僚、军备，诸多繁杂而没有头绪的问题全都被归纳到一处，就连相关的应对措施也清晰而颇有条理的尽数解释出来，行文大气雄浑，竟有几分汉赋的豪气。
徐阶原本还想边喝茶边看，愣是一口气把这几页纸读了三遍，边看边瞅着张居正。
这状元郎也就十八岁的年纪，怎么可能连夷狄之患都看的一清二楚？
难道这货不是啃圣贤书长大的？！
张居正也不知老师心里到底是几个意思，略有些忐忑的等着他指教一二，沉默着没敢吭声。
可惜了。徐阶放下奏疏，心里叹了口气。
这折子若是个朝中老臣奏上去的，圣上恐怕还会正眼读两句。张江陵如今只是个从七品的编撰，还不懂什么叫人微言轻。
“这折子……当真是你自己写的？”他抿了一口茶，看向自己那未至弱冠的学生，皱眉道：“军备宗亲之事，你都是从何了解到的？”
还是有人背后指使，你只是代笔而已？
“悉心考察听闻，荆州辽王肆意行事，臣也见闻过不少骇人的事情。”张居正观察着他的脸色，犹豫道：“您看这折子，能递上去么？”
徐阶垂眸又看了一遍，略调整了下姿势，淡淡道：“你这折子，言论是否恳切暂且不提，但是包藏私心，恐怕还是有的。”
张居正愣了下，试图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，闷闷道：“先生从哪儿看出来的？”
“你开篇便说了，如今国家财政、军务等方面，有诸多问题。”徐阶放下折子，状似不经意道：“可是，为什么你会把宗亲之祸，放到所有问题第一位，嗯？”
财政贪污严重、边防领土问题，两者的严重性难道都比不上这宗亲骄恣无度？
张居正略叹了口气，低头道：“学生知错了。”
“你这篇文章，写的虽好，但不是时候。”徐阶抬手把折子递回给他，无奈道：“江陵，你刚进宫不久，不要急着有所作为。”
连局势都没有看清楚就急着施展抱负，恐怕会碰的头破血流。
张居正低头闷闷嗯了一声，又缓缓抬起头来，皱眉问道：“先生知道……那青词该如何写么？”
等晏晚把大小帖子回完，天色也昏沉下来了。
按理说，自己本来应该去对门蹭个饭的，可是听他的小厮说，张公子恐怕会在徐府里呆很久，搞不好今晚都不回来了。
哎算了，随便对付一餐便是了……中元节过了半个月之后，百姓都吃厌了粗茶淡饭，蓬莱馆最近的生意又火爆了不少，自己也甭过去添麻烦。
正琢磨着今晚让小厨房做点什么菜好，只听身侧的小葵仰头突然欢悦的高声啼鸣了一声，远处竟有鹰隼的遥遥回应。
……豁豁过来找它玩了？
晏晚愣了下，起身把窗户打开，方便那白隼进屋。
只见一道银光嗖地闪进来，连带着烛光也被风声卷的摇曳不停。
下一秒，豁豁猛地落在桌上，连带着有个什么东西被撞得悲鸣一声。
晏晚定睛一看，发现它那爪子上竟抓着只肥头大耳的野兔子，直接被掼在那桌面上，被压得脸都平了。
“……豁豁？”
白隼清亮的应了一声，示意她把这兔子绑好，顺着晏晚的动作才小心翼翼地把爪子松开。
夏天的野兔子，那正是皮薄肉满的时候，而且这个时候的兔子跑动频繁，肉质更是弹压劲道，若是浇上浓油赤酱，恐怕好吃的能下三碗饭。
何况这么大一只兔子，恐怕都够两个人吃了。
晏晚拎着被五花大绑的野兔耳朵，颇有些惊讶的看向那拱了拱小葵脑袋的白隼，出声问道：“你这是……给我抓的？”
葵花鹦鹉碰不得油腥，向来只吃些五谷的。
白隼略一点头，又昂首清鸣了一声，吓得那兔子连蹬腿挣扎都不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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