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薨了。
按照礼制，文武官员皆应服斩衰之礼，二十七日素服伴身，百日内不着艳色。
天色蒙蒙，草叶上还蒙着一层清霜。
官宦们齐齐穿着素服，按品级排成一列，默不作声地候在右顺门外，等待着一一进去行奉慰礼。
张居正站在长龙般的队伍里，远远地看见了随着一众道士遥遥行去的晏晚。
她的道袍原本便如梨花沾雪，玄黑的缎带束起那姣好的身段，神情却又疏离而冷淡，让人几乎无法产生其他的遐思。
在外人面前，她就如那水仙花一般，只有冰冷的美。
……晚晚。
他心里低声呢喃了一句她的名字，淡淡地把目光挪向别处，仿佛只是瞥见了熟人一般。
多少的亲昵温存，在这宫中都不得绽露一星半点。
哪怕他几乎想随时把她都搂在怀里，一刻都不放开。
皇后葬仪虽然交由礼部交办，但西苑里的道士们也要跟着守上七日，做足渡灵的道术。
京中音乐屠宰都已停下，皇上也已经去过太庙，谥祭的礼数一套套走了下来。
秋日原本就阴冷，宫中的白雾更重了些。
晏晚虽说是第一次跟着皇室行殡葬之事，但《太上无量度人妙经》依旧背的滚瓜烂熟。她原本就受皇上倚重，此刻甚至不用跟着其他道人一齐书表安坛，扎上七七四十九个莲花灯，只用立在皇后安睡的帘外，念上七天七夜的经文。
玉皇幡同玉阜幡一齐立了起来，朱红的图腾随风扬起。
“昔于始青天中，碧落空歌，大浮黎土……”
她执了拂尘，垂眸念了半刻，不自觉地便开始思索起来。
按理说，皇后出了事，皇上第一时间就应该来找自己麻烦了。
宫内起火，皇后还因此薨了，怎么也是自己卜卦不力，没有提前为皇室分忧解难才对。
可是……
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。
不仅是皇上连过问她的意思都没有，自己身侧往来的宫人的脸上并没有哀痛与疲倦的神情，而是……极力压抑的恐惧？
难道皇后不是被烧死的？
她心里疑问颇多，偏偏又无法分丨身去见一见宫内的熟人，只好立在原地，如从前清修一般，自晨曦念经到黄昏。
说经十遍，枯骨更生，皆起成人。
是时，一国是男是女，莫不倾心，皆受护渡，咸得长生。
在西宫出事之前，朝廷里便有暗流涌动的意思了。
她在西苑算了多次，每次的结果都如出一辙。
再过三个月左右，鞑靼会再次来犯，到时候境况如何，还不得而知。
就算她百算百中，也不是能通天眼看穿未来的神灵。
在卜算的结果递交上去之后，皇上第一时间暗中派将领去关外支援，同时连京城内外的防御也全部清点了一遍。
虽说这些都是国家的机密之事，可军队出动、城墙加固，这些事是瞒不过去的。
朝中百官虽面上一副平淡的样子，心里早已波涛翻涌。
一旦开战，不知会死多少人。
鞑靼性格野蛮，又不事生产，只要入侵中原，必定烧杀劫虐，糟蹋无数生灵。
可偏偏这种关头，皇后还薨了。
京中百姓为她服丧都无所谓，可是随着丧礼而来的，是百日辍朝。
皇上好不容易政务处理都渐渐回到正规，而且不知哪一天战报便从河套那边一路传过来，按老祖宗的规矩，现在还要停止上朝百天——国家又该怎么办？！
这火生的蹊跷，而且时机偏偏挑在这个时候，让人一身冷汗。
还有，为什么自己完全卜不出来？
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生出这样的事端，几乎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。
原本按照先前和徐大人商量的流程，再过一些时日就要对那赵文华下手了。
可是现在……
脚步声渐渐近了，李公公高声通报了一声，不出片刻，皇上便在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。
晏晚眸光一紧，凝了神思，低声继续念着经文。
“诵之十过，诸天遥唱，万帝设礼……”
皇后被烧的焦枯，连侥幸逃出来的贴身宫女都不敢多看两眼，只得用珠帘隔开，供王子皇孙们吊唁。
皇上站在她的身侧，看了眼两侧盈盈烛火的长明灯，一直沉默不语。
“河海静默，山岳藏云。日月停景，璇玑不行……”
“融云子，你过来替她念。”朱厚熜突然开口道：“晏少卿，随我过来。”
哪里有念经一半突然换人的道理？！
晏晚心里虽惊异，却还是朝着皇后的位置遥遥一拜，跟着他从另一侧离开。
一路上皇上都一言不发，阴沉的让人心里发毛。
眼看着宫墙绵延，不知不觉他们走回乾清宫，还未等皇上开口，李公公便会意的驱散了所有的宫仆，临走前还关紧了书房的门。
“朕准备，封昭皇贵妃为皇后。”朱厚熜缓缓坐下，看着桌前立着的晏晚，淡淡道：“你觉得如何？”
“皇上唤我来这里，恐怕属意并不在此。”晏晚抬起眸子，皱眉道：“皇后之事，是臣失职了。”
无论如何，方皇后也是曾经救过皇上的人，可他现在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，实在有些反常。
难道……是皇上杀了皇后？！
这个想法跳出来的时候，几乎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这不可能，皇上有什么动机来做这件事？！
“后宫的事……与你没有关系，也不必把精力都浪费在这上面。”朱厚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，平静道：“三天前，我的暗卫截获了一封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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